文︱陆弃

7月10日，欧盟委员会公布了《通用人工智能行为准则》（以下简称“准则”）最终版本，为通用人工智能（AGI）模型的透明度、版权保护及安全与保障提供明确的自律指导。这份由13位独立专家起草、汇集逾千名利益相关方意见的准则，剑指ChatGPT、Gemini、Llama及Grok等主流AGI模型，旨在为2025年8月2日生效的《欧盟人工智能法案》（AI Act）铺平合规道路。欧盟此举不仅是全球首个全面AI监管框架的里程碑，更是对美国科技巨头单边霸权的强硬回应。欧盟以AI准则为武器，展现了在全球科技治理中抢占道德与规则制高点的雄心。然而，这份准则的实施前景并非一帆风顺：美国科技公司的抵制、成员国的分歧以及全球AI治理的分裂趋势，都为欧盟的宏大愿景蒙上阴影。

欧盟的《通用人工智能行为准则》以其覆盖面之广、要求之严苛，彰显了欧洲在AI治理上的野心。准则分为透明度、版权及安全与保障三大章节，分别针对所有AGI模型提供者及被认定具有“系统性风险”的高级模型。透明度要求开发者公开训练数据来源、模型能力及使用限制；版权章节则强制执行欧盟版权法，规定AI模型不得使用盗版数据，并需遵守《机器人排除协议》（robots.txt）以保护内容创作者；安全与保障章节则要求高风险模型提供者进行全面风险评估与缓解，确保AI不被滥用为恶意目的，如生成深伪内容或危害公共安全。

据欧盟委员会披露，准则由1000多位利益相关方共同打磨，涵盖OpenAI、谷歌、“元”公司及xAI等全球AI巨头，试图通过多方参与平衡创新与监管。然而，行业组织CCIA Europe尖锐批评，准则对AI提供者的合规负担过重，可能扼杀中小企业的创新活力，凸显了规则制定的两难困境。

然而，欧盟的雄心壮志并非无可指摘。准则虽以“自愿签署”为名，实则通过法律确定性诱导企业合规，形同强制性门槛。未签署准则的企业将面临更高的监管不确定性，可能在欧盟市场受限。这种策略虽能推动合规，却也引发了美国科技巨头的强烈反弹。谷歌和“元”公司等已公开呼吁推迟AI法案实施，理由是准则的复杂要求增加了合规成本，可能削弱其全球竞争力。更令人担忧的是，准则的实施依赖成员国的统一执行，而欧盟27国的AI发展水平与监管态度差异显著。

例如，法国和德国支持本土AI企业如Mistral，倾向于宽松监管以促进创新，而北欧国家则更强调数据隐私与伦理约束。这种内部分歧可能导致准则在执行中“雷声大、雨点小”，削弱其全球影响力。此外，欧盟对高风险模型的“系统性风险”定义——如以1025 FLOPs（浮点运算次数）为门槛——被批评为过于技术化，难以适应AI技术的快速迭代。

从全球视角看，欧盟的AI准则不仅是技术规范，更是对国际AI治理格局的重塑尝试。AI安全研究所（AISI）、G7广岛进程及OECD等国际组织均在探索AI治理框架，但欧盟的准则因其广泛的利益相关方参与和法律背书，具有更强的权威性。与美国依赖市场驱动的松散监管不同，欧盟的“风险分级”方法为AI开发设定了清晰的法律红线，试图平衡创新与安全。这种模式已对全球产生溢出效应：巴西2021年通过的AI法案即受到欧盟启发，强调透明度与伦理规范。

然而，全球AI治理的分裂趋势不容忽视。美国在AI监管上倾向于行业自律，特朗普政府更可能通过减税或 deregulation进一步刺激本土AI产业，与欧盟的严格监管形成对立。中国则通过国家主导的AI战略，优先发展技术能力而非伦理约束。这种三足鼎立的局面，可能导致全球AI标准碎片化，使欧盟的准则难以成为真正的“全球金标准”。

准则的版权保护条款尤为引人注目，直接挑战了美国AI企业的商业模式。OpenAI等公司因使用未经授权的网络数据训练模型，多次被版权持有者起诉。欧盟准则要求提供者进行“合理版权尽职调查”，并排除盗版数据来源，这无疑将增加开发成本并限制数据获取渠道。正如《金融时报》中文网所指，准则对版权的强硬立场是对美国科技公司“先开发、后道歉”策略的直接回应。然而，这一要求也可能削弱欧盟本土AI企业的竞争力，因为严格的版权合规可能导致数据不足，难以与美国或中国的模型抗衡。此外，准则对高风险模型的额外安全要求，如强制性风险评估与第三方披露机制，可能进一步推高合规成本。行业专家兰道夫·巴尔警告，准则的制定过程虽广泛吸纳意见，但对中小企业的反馈不足，可能导致大企业主导规则制定，加剧市场集中化。

欧盟的AI准则与特朗普的关税政策看似无关，实则共同反映了全球权力结构的深刻变迁。特朗普通过关税和政治干涉试图维护美国经济霸权，却激起了巴西等国的反制与金砖国家的团结；欧盟则通过AI监管抢占道德高地，试图重塑全球科技秩序。二者都面临多极化世界的挑战：金砖国家的去美元化倡议、欧盟的AI治理雄心，以及美国自身的内部分裂，都在削弱单边霸权的影响力。欧盟的准则虽为企业提供了合规路径，却也可能因过于理想化的目标而陷入执行困境。正如巴西在贸易战中寻求多元化，欧盟的AI治理也需在理想与现实间找到平衡。

这场AI治理的博弈，远非技术规范的较量，而是全球秩序重塑的缩影。欧盟的准则以其前瞻性和包容性，为AI的伦理发展指明了方向，却也暴露了其在执行力与国际协调上的短板。美国科技巨头可能通过游说或市场优势规避监管，而中国等国的技术崛起则为全球AI治理增添变数。巴西的关税风波提醒我们，经济与技术霸权正面临多极化的冲击，而欧盟的AI准则则是这一转型中的关键一步。无论其最终成败，这份准则都已在全球AI治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，预示着一个更加多元、竞争与合作的科技未来。